父親“蓋”的大學
顧肖龍生長在貧困山村，家境不寬裕，平時除了三畝口糧地，全靠父親幹泥瓦匠活掙些家庭零用錢，還有供顧肖龍上村小的學費。可是，顧肖龍不爭氣，上課打瞌睡，寫字像塗鴉，還三天兩頭曠課逃學。
日子一長，老師對他沒了信心，同學罵他大笨蛋，父母更是“恨鐵不成鋼”。而顧肖龍也有自己的理由——反正是窮山村的孩子，讀好了書有什麼用？
學校放暑假了，父親逼着顧肖龍拿出成績報告單，一看，竟然所有功課掛上了“紅燈籠”！
父親終於發火了，衝着兒子吼道：“你別再上學了，從明天起，跟我去建築工地幹活！”
第二天，顧肖龍乖乖地跟着父親去山那邊的工地幹活。
十三四歲的孩子在工地上能幹什麼活呢？父親指着一大堆磚頭髮話：“搬磚頭。”
父命不敢違。顧肖龍光着頭，赤着膀子，縮頭縮腦站到毒辣辣的烈日下，然後彎腰伸手，把一塊塊曬得灼手的磚頭往父親所在的腳手架那邊搬。才搬了一會兒，顧肖龍已是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灰濛濛的頭髮彷彿也被烤捲了。他想躲到旁邊的樹蔭下歇歇，順便喝口涼水溼潤一下喉嚨，可是，父親一臉嚴肅，非但不讓他歇，還不停地催促他搬快點。
搬呀搬，搬了一天又一天。顧肖龍稚嫩的手心終於被堅硬的磚角磨得血肉模糊，又瘦又黑的形象也實在讓人同情。可是，父親依然一臉嚴肅，默不作聲。
直到村小開學的那天，顧肖龍才小聲對父親說：“爸，我得上學了……”
父親扭過頭來接話說：“你真的還想念書？”
顧肖龍說：“嗯。”
父親又問：“你能保證好好念嗎？”
顧肖龍爽快地回答說：“一定好好念！”
父親這才從口袋裏掏出一張被汗水漬溼了的發票。顧肖龍一看，頓時激動起來——想不到父親已經替自己繳過新學期的學費了！
後來的事實證明，父親對兒子的“艱難教育”效果不錯，班上的老師和同學評價說，顧肖龍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春節過後，鄉里組織勞務輸出，顧肖龍的父親去了一個遙遠的大城市。臨行時，父親叮嚀兒子，在家裏要聽媽媽的話，在學校裏要好好讀書。顧肖龍頻頻點頭。
起初，顧肖龍確實很乖，但時間一長，他的那些老毛病一點點復發：上課打瞌睡，寫字像塗鴉，還三天兩頭曠課逃學……
正當母親一籌莫展時，父親來信了，而且是寫給兒子的。顧肖龍懷着激動的心情把信拆開，然後一句句默唸起來：
“兒子，想必你在家裏會聽媽媽的話，在學校裏會好好讀書的……
“爸爸在M城市裏的一個建築工地上，替S名牌大學蓋大樓。那大學可真氣派：地盤比咱們山鄉里的十個村子還大；裏邊的樓房可高呢，屋尖都擦着雲彩了；樓房裏的設施更是沒話說，什麼教學大樓、運動場、圖書館、實驗室，說啥有啥……
“哦，對了，因爲家裏沒有別的通信工具，今後就用書信溝通信息，這樣，你得學會寫信，不要畏難，開始寫不好沒關係，寫多了就會進步……”
顧肖龍按照父親的話，一筆一畫地學着給父親寫回信，碰到寫不出的字，就用別的字代替，或者留下個“〇”，反正父親也是這樣寫信的。
信寄出後，顧肖龍老是想，自己寫的信父親收得到嗎？
盼啊，盼，盼了半個月過後，顧肖龍終於從郵遞員手中接到了父親的郵件——一個沉甸甸的包裹。
顧肖龍捧在手裏一摸，心跳加快了——包裹裏的東西硬邦邦，好像是工地上的磚頭？沒錯，那是父親無聲的“警告”？直到打開包裹看時，顧肖龍才鬆了一口氣。原來，包裹裏是厚厚一疊舊書，中間附了一封信：
“兒子，爸爸讀到你的回信，說不出有多高興！你會寫信了，而且寫得挺不錯……
“我知道你平時沒有課外書讀，我就去舊書攤上替你買了些書，希望你好好地讀……
“當然，爸爸有個小小的要求：你讀了這些舊書後，在回信時要說說你得到了哪些收穫……”
顧肖龍來勁了，一本本地讀着父親寄回的舊書，末了，還真回信向父親談了他讀書的情景和體會。
半個月後，父親又來信了，信中說了這樣一些話：
“兒子，你的信我讓S大學裏的田教授看了，他誇你了不起，有天賦，又勤奮，一個貧苦山村的小學生能寫出這樣工整、好看的字和通順達意的句子，將來一定是個可造之材……
“哦，對了，田教授還說，你要繼續努力，將來就報考他們那所名牌大學，至於學費嘛，田教授願意向你伸出援助之手……”
顧肖龍捧着父親的信，久久沒有釋手。
從此，顧肖龍帶着父親和田教授的殷切希望，開始發奮努力。
面對顧肖龍的飛快進步，村小的老師和同學們驚訝了，母親更是格外開心。
山村裏的夏忙時節到了。父親這才返回家來忙地裏的活。這時，悲劇發生了——農忙結束後，父親本該返城蓋大學的，可是，不知是讓農活累壞，還是身子骨裏生出了什麼病，他呻吟着躺在牀上，再也起不了身。
顧肖龍一下變得很懂事，趕緊推着自行車送父親去鎮上醫院看病。
醫生幫父親一陣檢查後，把顧肖龍拉到走廊邊說：“你父親是肝癌晚期，沒法治了，最多隻能活兩個月。”
顧肖龍一聽，如遭晴天霹靂。
回到家裏，父親把兒子的回信一封封拿出來，又一遍遍重複起他給兒子寫信的大致內容。
父親語重心長地說：“兒子，你要努力，不辜負田教授的希望，將來考入由我參與蓋的那所名牌大學。”
顧肖龍含着淚水，默默點頭。
七年後，顧肖龍以山村裏第一位大學生的身份，進入父親參與蓋的那所名牌大學。
那天，顧肖龍在母親陪同下，去M城裏那所S名牌大學報到。走在風景優美、氣派不凡的校園裏，眼前總浮現出父親生前在這裏忙碌施工的情景，彷彿還有那位可敬可親的田教授。
但留神細看時發現，眼前這所名牌大學的建築怎麼全是古色古香的，一點不像是七八年前父親參與蓋的？
這時，甬道那邊走來一位往屆大學生。
顧肖龍禁不住上前去問：“請問，這座大學是什麼時候蓋的？”
那位大學生答：“這校園裏的建築全是清末民初蓋的。”
顧肖龍又問：“請問，這座大學裏有一位姓田的教授嗎？”
往屆大學生答：“這校園裏是有幾百名教授，可沒有姓田的教授。”
顧肖龍大爲驚疑，然後，問母親：“這是怎麼回事？”
母親紅着眼，回答說：“其實，你父親生前是在這大城市裏的建築工地幹活，可蓋的是普通的居民住宅，根本不是什麼大學……”
顧肖龍說：“原來是父親說了謊！”
母親哽咽着說：“沒錯，你父親臨終時對我說過，他是說了謊，可這些謊言，句句是爲了讓你好好讀書……”
顧肖龍又問：“那父親當時替我買的那些舊書呢？”
母親擦着眼淚說：“其實，當時你父親根本沒錢替你買書，你讀到的那些舊書全是你父親從廢物堆裏撿來的。”
“爸爸——”顧肖龍猛然驚醒，然後，面對着父親“蓋”的大學深情地呼喚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