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園丁的選擇

當見到有用的東西遭受傷害和摧殘時，千萬不要幸災樂禍，高興得太早。

在一條寬闊的馬路邊上，挺立着幾棵不同種類的大樹。緊挨着垂柳的是一株粗壯而蒼勁的桑樹。自從枝葉繁茂、亭亭玉立的那個年代起，垂柳就產生一種要與沉默寡言的桑樹一爭高低的念頭。經常可以看到，垂柳那如針一樣鋒利的狹長枝條，時不時地伸向桑樹那像老工人手掌似的厚實的葉片，擺出一副挑戰的架式。

兩樹捱得那麼近，有點磕磕碰碰在所難免，本不值得大驚小怪。垂柳好強爭勝，桑樹埋頭苦幹。垂柳隨風飄蕩，搖曳生姿；桑樹養兒育女，奉獻佳果，供人制糖釀酒。

三月十日伊朗舊曆，相當於公曆五月底六月初這天，烈日當空，銀白色的陽光穿過茂密的樹葉灑在地面上。微風習習，吹拂着細柔的葉片。金絲雀在啼囀啁啾，卻不聞蟋蟀的鳴叫。時近晌午，但見馬路的一端，急匆匆走過來幾個大人小孩，他們肩上扛着長短不一的木杆，有的手裏還拿着石塊和木棍，在樹陰下停住腳步。

幾個人交頭接耳之後，便朝垂柳的方向疾步走去。不！他們的目標不是垂柳。看來，一場飛災橫禍即將落在老桑樹的頭上，因爲它那沉甸甸的枝椏上掛滿了香甜可口的桑葚。轉瞬間，大人小孩一齊向桑樹發起了進攻：揮舞手中的木杆，跳啊蹦啊，還不斷地投擲石塊。噼裏啪啦一陣狠抽猛砸，桑樹渾身顫抖，枝葉和桑葚落滿一地。進攻者心滿意足，歡欣雀躍；可憐老桑樹慘遭不幸，被打得遍體鱗傷。

呵，我們的桑樹多麼像一名抵禦外辱、堅貞不屈的勇士，它雖然寡不敵衆，敗下陣來，但卻依然昂首挺胸，巍然不動！

此時，在一邊觀戰的垂柳心中着實擔驚受怕，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但看到昔日的競爭對手遭難，卻也暗中竊喜。垂柳僥倖逃脫了這場浩劫，竟然安全無恙，連一顆小石子也沒碰着。

人們散去了。垂柳暗自慶幸自己的好運氣，更爲桑樹吃盡苦頭而由衷地感到快慰。微風和暢，垂柳高興得直搖頭晃腦，對飽受摧殘的鄰居非但沒有些許的同情和憐憫，反而報以冷嘲熱諷，顯示出它的冷峻、高傲和不可一世。

因果實豐碩而遭到洗劫的桑樹，許多枝椏被折斷，碧綠的葉片受損，已成千瘡百孔，它的萬般苦楚自不待言。而垂柳在整個夏天都過得十分愜意。

桑樹頑強地挺過來了。經過一段時間的休整，它又開始喬裝打扮自己。新生的幼芽和絳紫色的果實，再次令桑樹青春煥發，恢復了往日的風采。

可是，一種難以言狀的隱痛，時時壓在桑樹的心頭；一種莫明的狂妄自大，總在隨風搖擺的柳枝間盪漾。公正的大自然對此深感不悅，它不願讓這種人爲的不公長期存在下去。

光陰荏苒，轉瞬已是深秋。陣陣寒氣襲來，驅散了陽光帶來的溫暖。天地間陰雲密佈，到處是一片深寂，再也聽不到蟋蟀的叫聲。蕭瑟秋風中，萬木凋零；偶爾可見耐寒的花兒初綻，也不過是零星的點綴。爲了滿足有錢人家取暖的需要，園林工人開始砍伐那些無用的樹木。

這天午後，狂風驟起，將馬路上的殘枝敗葉吹得直打轉。枯黃的葉片被捲起，扶搖而上，在空中翻飛，猶如孩子們玩的風車。風勢稍減，從街頭走來一位老園林工人，手裏提着一把古銅色的大鋸。此時此刻，垂柳的枝幹像往常一樣透露出傲慢的神色，而桑樹內心的隱痛依然沒有得到緩解。

老園丁走近桑樹，以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暗自思忖道：“這是棵有用的樹呵！它結出的果實味美多汁，不該用鋸條傷害它的枝幹。”他要找的是一棵不掛果的、沒有多大用處的、適合砍伐而當柴禾燒的樹。老園丁轉眼看到了近旁的垂柳，就是那株曾幸災樂禍而不可一世的垂柳！這回厄運該降臨到身上了。

老園丁不慌不忙地把鋸齒對準垂柳的枝幹，哧哧地用力鋸起來。狂風大作，勢頭更加猛烈。垂柳渾身顫抖不已，白色的木屑伴着痛苦的呻吟，隨風飄揚，飛向遠方。不大的工夫，馬路邊上就堆滿了粗細不等的柳樹枝條。

當見到有用的東西遭受傷害和摧殘時，千萬不要幸災樂禍，高興得太早。一棵樹的價值如何，老園丁的心裏是有數的。

大凡成績斐然的飽學之士，難免一時碰壁，或遭他人攻擊；反倒是那些不學無術之輩，極少受到責難，然而他們充其量只配“燒火取暖”，所剩的灰燼也只能丟進垃圾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