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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長篇美文精選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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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長篇美文精選三篇

名家長篇美文精選三篇

導語:一個人只有保持快樂和滿足,才能夠遠離痛苦;一個人只有保持青春活力,才能夠急流勇進;一個人只有堅持學習,才能夠與時俱進;一個人只有堅持奮進,才能夠永遠年輕。這裏本站的小編爲大家整理了三篇名家長篇美文,希望你們喜歡。

名家長篇美文精選三篇

一、北平的四季__郁達夫

對於一個已經化爲異物的故人,追懷起來,總要先想到他或她的好處;隨後再慢慢地想想,則覺得當時所感到的一切壞處,也會變成很可尋味的一些紀念,在回憶裏開花。關於一個曾經住過的舊地,覺得此生再也不會第二次去長住了,身處於遠離的一角,向這方向的雲天遙望一下,回想起來的,自然也同樣地只是它的好處。

中國的大都會,我前半生住過的地方,原也不在少數。可是,當一個人靜下來回想起從前,上海的熱鬧、南京的遼闊、廣州的烏煙瘴氣、漢口武昌的雜亂無章,甚至於青島的清幽、福州的秀麗,以及杭州的沉着,總歸都還比不上北平——我住在那裏的時候,當然還是北平——的典麗堂皇,幽閒清妙。

先說人的分子罷,在當時的北平——民國十一二年前後——上自軍財閥政客名優起,中經學者名人,文士美女教育家,下而至於負販拉車鋪小攤的人,都可以談談,都有一藝之長,而無憎人之貌;就是由薦頭店薦來的老媽子,除上炕者是當然以外,也總是衣冠楚楚,看起來不覺得會令人討嫌。

其次說到北平物質的供給哩,又是山珍海錯,洋廣雜貨,以及蘿蔔白菜等本地產品,無一不備,無一不好的地方。所以在北平住上兩三年的人,每一遇到要走的時候,總只感到北平的空氣太沉悶,灰沙太暗淡,生活太無變化;一鞭出走,出前門便覺胸舒,過蘆溝方知天曉,彷彿一出都門,就上了新生活開始的坦道似的;但是一年半載,在北平以外的各地——除了在自己幼年的故鄉以外——去一住,誰也會得重想起北平,再希望回去,隱隱地對北平害起劇烈的懷鄉病來。這一種經驗,原是住過北平的人個個都有,而在我自己卻感覺得格外地濃、格外地切。最大的原因或許是爲了我那長子之骨,現在也還埋在郊外廣誼園的墳山,而幾位極要好的知己,又是在那裏同時斃命的受難者的一羣。

北平的人事品物原是無一不可愛的,就是大家覺得最要不得的北平的天候,和地理聯合在一起,在我也覺得是中國各大都會中所尋不出幾處來的好地。爲敘述的便利起見,想分成四季來約略地說說。

北平自入舊曆的十月之後,就是灰沙滿地、寒風刺骨的季節了,所以北平的冬天,是一般人所最怕過的日子。但是,要想認識一個地方的特異之處,我以爲頂好是當這特異處表現得最圓滿的時候去領略;故而夏天去熱帶,寒天去北極,是我一向所持的哲理。北平的冬天,冷雖則比南方要冷得多,但是北方生活的偉大幽閒,也只有在冬季使人感受得最徹底。

先說房屋的防寒裝置罷,北方的住房,並不同南方的摩登都市一樣,用的是鋼骨水泥,冷熱氣管:一般的北方人家,總只是矮矮的一所四合房,四面是很厚的泥牆!上面花廳內都有一張暖炕,一所迴廊;廊子上是一帶明窗,窗眼裏糊着薄紙,薄紙內又裝上風門,另外就沒有什麼了。在這樣簡陋的房屋之內,你只教把爐子一生,電燈一點,棉門簾一掛上,在屋裏住着,卻一輩子總是暖燉燉像是春三四月裏的樣子。尤其會使得你感覺到屋內的溫軟堪戀,而屋外窗外面嗚嗚在叫嘯的西北風。天色老是灰沉沉的,路上面也老是灰的圍障,而從風塵灰土中下車,一踏進屋裏,就覺得一團春氣,包圍在你的左右四周,使你馬上就忘記了屋外的一切寒冬的苦楚。若是喜歡吃吃酒、燒燒羊肉鍋的人,那冬天的北方生活就更加不能夠割捨;酒已經是禦寒的妙藥了,再加上以大蒜與羊肉醬油合煮的香味,簡直可以使一室之內漲滿了白的水蒸溫氣。玻璃窗內,前半夜會流下一條條的清汗,後半夜就變成了花色奇異的冰紋。

到了下雪的時候哩,景象當然又要一變。早晨從厚棉被裏張開眼來,一室的清光會使你的眼睛眩暈。在陽光照耀之下,雪也一粒一粒地放起光來了,蟄伏得很久的小鳥,在這時候會飛出來覓食振翎,談天說地般吱吱地叫個不休。數日來的灰暗天空,愁雲一掃,忽然變得澄清見底,翳障全無;於是,年輕的北方住民,就可以營屋外的生活了——溜冰,做雪人,趕冰車雪車……就在這一種日子裏最有勁兒。

我曾於這一種大雪時晴的傍晚,和幾位朋友跨上跛驢,出西直門上駱駝莊去過過一夜。北平郊外的一片大雪地,無數枯樹林,以及西山隱隱現現的不少白峯頭,和時時吹來的幾陣雪樣的西北風,所給予人的印象實在是深刻、偉大,神祕到了不可以言語來形容。直到了十餘年後的現在,我一想起當時的情景,還會打一個寒戰而吐一口清氣,如同在釣魚臺溪旁立着的一瞬間一樣。

北國的冬宵,更是一個特別適合於看書、寫信、追思過去、寫作閒談、說廢話的絕妙時間。記得當時我們弟兄三人都住在北京,每到了冬天的晚上,總不遠千里地走攏來聚在一道,會談少年時候在故鄉所遇見的事事物物。小孩們上牀去了,傭人們也都去睡覺了,我們弟兄三個還會得再加一次煤再加一次煤地長談下去。有幾晚因爲屋外面風緊天寒之故,到了後半夜的一兩點鐘的時候,便不約而同地說出索性坐到天亮的話來。像這種寶貴的記憶,像這種最深沉的情調,本來也就是一生中不能夠多享受幾次的曇花佳境,可是若不是在北平的冬天的夜裏,那趣味也一定不會像如此的悠長。

總而言之,北平的冬季,是想賞識賞識北方異味者之唯一的機會;這一季裏的好處,這一季裏的瑣事雜憶,若要詳細地寫起來,總也有一部《帝京景物略》那麼大的書好做;我只記下了一點點自身的經歷,就覺得過長了,下面只能再來略寫一點春和夏以及秋季的感懷夢境,聊作我的對這日就淪亡的故國的哀歌。

春與秋,本來是在什麼地方都屬可愛的時節,但在北平,卻與別地方也有點兒兩樣。北國的春,來得較遲,所以時間也比較短。西北風停後,積雪漸漸地消了,趕牲口的車伕身上,看不見那件光板老羊皮的大襖的時候,你就得預備着遊春的服飾與金錢;因爲春來也無信,春去也無蹤,眼睛一眨,在北平市內,春光就會同飛馬似的溜過。屋內的爐子剛拆去不久,說不定你就馬上得去叫蓋涼棚的才行。

而北方春天的最值得記憶的痕跡,是城廂內外的那一層新綠,同洪水似的新綠。北平城,本來就是一個只見樹木不見屋頂的綠色的都會,一踏出九城的門戶,四面的黃土坡上更是雜樹叢生的森林地了;在日光裏顫抖着的嫩綠的波浪,油光光,亮晶晶,若是神經系統不十分健全的人,驟然間身入到這一個淡綠色的海洋濤浪裏去一看,包管你要張不開眼,立不住腳,而昏厥過去。

北平市內外的新綠,瓊島春陰,西山挹翠諸景裏的新綠,真是一幅何等奇偉的外光派的妙畫!但是這畫的框子,或者簡直說這畫的畫布,現在卻已經完全掌握在一隻滿長着黑毛的巨魔的手裏了!北望中原,究竟要到哪一日才能夠重見得到天日呢?

從地勢緯度上講來,北方的夏天,當然要比南方的夏天來得涼爽。在北平城裏過夏,實在是並沒有上北戴河或西山去避暑的必要。一天到晚,最熱的時候,只有中午到午後三四點鐘的幾個鐘頭,晚上太陽一下山,總沒有一處不是涼陰陰要穿單衫才能過去的;半夜以後,更是非蓋薄棉被不可了。而北平的天然冰的便宜耐久,又是夏天住過北平的人所忘不了的一件恩惠。

我在北平,曾經過過三個夏天;像什剎海、菱角溝、二閘等暑天遊耍的地方,當然是都到過的;但是在三伏的當中,不問是白天或是晚上,你只教有一張藤榻,搬到院子裏的葡萄架下或藤花陰處去躺着,吃吃冰茶雪藕,聽聽盲人的鼓詞與樹上的蟬鳴,彷彿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炎熱與燻蒸。而夏天最熱的時候,在北平頂多總不過三十四五度,這一種大熱的天氣,全夏頂多頂多又不過十日的樣子。

在北平,春夏秋的三季,是連成一片;一年之中,彷彿只有一段寒冷的時期,和一段比較溫暖的時期相對立。由春到夏,是短短的一瞬間,自夏到秋,也只覺得是過了一次午睡,就有點兒涼冷起來了。因此,北方的秋季也特別的覺得長,而秋天的回味,也更覺得比別處來得濃厚。前兩年,因去北戴河回來,我曾在北平過過一個秋,在那時候,已經寫過一篇《故都的秋》,對這北平的秋季頌讚過一遭了,所以在這裏不想再來重複;可是北平近郊的秋色,實在也正像一冊百讀不厭的奇書,使你愈翻愈會感到興趣。

秋高氣爽,風日晴和的早晨,你且騎着一匹驢子,上西山八大處或玉泉山碧雲寺去走走看;山上的紅柿,遠處的煙樹人家,郊野裏的蘆葦黍稷,以及在驢背上馱着生果進城來賣的農戶佃家,包管你看一個月也不會看厭。春秋兩季,本來是到處都好的,但是北方的秋空看起來似乎更高一點,北方的空氣吸起來似乎更乾燥健全一點。而那一種草木搖落、金風肅殺之感,在北方似乎也更覺得要嚴肅、淒涼、沉靜得多。你若不信,你且去西山腳下,農民的家裏或古寺的殿前,自陰曆八月至十月下旬,去住它三個月看看。古人的“悲哉秋之爲氣”以及“胡笳互動,牧馬悲鳴”的那種哀感,在南方是不大感覺得到的,但在北平,尤其是在郊外,你真會得感至極而涕零,思千里兮命駕。所以我說,北平的秋,纔是真正的秋;南方的秋天,只不過是英國話裏所說的indian summer或叫做小春天氣而已。

統觀北平的四季,每季每節,都有它的特別的好處;冬天是室內飲食庵息的時期,秋天是郊外走馬調鷹的日子,春天好看新綠,夏天飽受清涼。至於各節各季,正當移換中的一段時間哩,又是別一種情趣,是一種兩不相連而又兩者相合的中間風味,如雍和宮的打鬼、淨業庵的放燈、豐臺的看芍藥、萬牲園的尋梅花之類。

五六百年來文化所聚萃的北平,一年四季無一月不好的北平,我在遙憶,我也在深祝,祝她的平安進展,永久地爲我們黃帝子孫所保佑的舊都城!

二、雪落無痕,真愛無聲__龍顯旖

對於雪,我總是有着一種特殊的感情。不爲別的,只爲它下時的無聲無息、極度地寬容與包容着地面上的一切,像母愛。那年夏天,我收到了來自北方城市的一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全家上下就跟過年過節一樣,一片喜氣洋洋,尤其是母親,嘴巴一直沒有合攏過,還翻出了好久未穿過的新衣服穿上,裏裏外外地忙開了。忙着置辦酒席,宴請親戚朋友。等這一切忙完了,好不容易清靜了幾天,母親又忙開了。這次總是她一個人躲在臥室裏,連平時最愛看的電視劇也不看了。我雖然感到奇怪,卻沒想太多。直到有一次去父母房裏拿點東西,纔看見母親一個人默默地坐在臺燈下,面前放着一本編織書,而母親則拿着已織好的半截毛衣上的織針,雙手生硬而費勁地挑來挑去,一會兒看看書,一會兒打幾針,一會兒又打幾針。我和小妹只在小時候穿過母親織的毛衣,離現在已有十幾年了,不知母親何以再拿起織針,織起了毛衣。我問了一聲:“媽,你在幹什麼?”

母親停了一下,揚起了手中的半截黃色的毛衣,有一點興奮:“看,給你打的毛衣。聽說北方那邊比這邊冷,雪也下得早,打件毛衣給你冬天穿。”母親嘆了口氣,似有一點感慨,“好久沒打過毛衣了,有十幾年了吧!想當年你們冬天穿的都是我打的毛衣,現在學都學不會了。”

我有點不以爲然,一把搶過母親手裏的毛衣扔到一邊,說:“現在還是夏天呢,怎麼就想到冬天去了。況且,外面滿大街都有羊毛衫賣呢!”母親撿起了毛衣:“傻孩子,外面賣的沒打的暖和。”我說:“那外面賣的可是純羊毛的呢,比這暖和十倍不止,而且又好看又流行,誰還穿這古董一樣的毛衣啊!”不由分說又將毛衣扔到一邊,拉起母親的手,拖着她去看電視。母親十分勉強地跟在後面,坐在電視機前,眼睛左顧右盼,全然沒有心情看電視,一直唸叨着:“打的毛衣也可以打出很多式樣的……”

臨走前一天,母親又將我準備好的行李打開來,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這已是第三遍了,確認不缺東西后才收拾好,然後坐在一旁盯着行李,想着還有什麼沒帶的。那目光使我不忍多看,好像丟失了什麼似的。帶着新鮮與緊張的心情,我終於踏上了北上求學的路。畢竟這是我第一次出那麼遠的門,總想着外面的世界的精彩,全然沒有覺察到父母眼裏的那種戀戀不捨和放心不下。

母親一直在耳邊說個不停,什麼“一個人出門在外,要自己小心啊!……要照顧好自己啊!……要吃飽啊!……不要餓着啦!不要凍着啦!”等等,斷斷續續地傳過來又飄遠去了,讓我覺得有一點煩,只以點頭和“嗯”、“好”應對。等到火車啓動了,看到滿車廂裏全都是陌生的臉時,我的心才一顫,這次是真的自己一個人了,忙去搜尋父母的影子。車窗外,父親母親相扶着,盯着我所在的車廂,母親的眼裏早已是噙滿了淚水[]。我突然有了一股想哭的衝動,最後還是強忍住了,男兒流血不流淚,這一直是我作爲男兒的一種信仰。

開學的第一天,晚上衝完涼後,我將要洗的衣服隨手扔在了牀角,到第二天要穿的時候才發現它們還在原地;每天下午一下課,便衝出教室往校門外跑,這才記起此處離家已是千里;每次吃完最後一口飯,習慣性地總想點一下頭,這才記起已沒有了母親關心的詢問:“吃飽了沒有?”

經過一段新鮮與適應,日子慢慢趨於平靜,我漸漸習慣了自己的衣服自己洗;習慣了下課了就趕着去飯堂吃飯;習慣了自己問自己吃飽了沒有。這一切,在家裏都是由母親代勞的。一想到這些,心情就變得複雜起來,平時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如一頓供你挑剔的飯菜,一件仍帶有清香的乾淨衣服,都是那麼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等到離家遠了,一切都得靠自己了,才發現母親給予自己的原來是那麼多。而平時沒有發現,是它不露一點痕跡,還是你身處其中習慣了,從而忽視了它。

日子就這麼過着,我寫給家裏的信由頻漸少,而母親的來信卻絲毫沒有放慢腳步,一封緊接一封地傳到我的手上,如一股幽泉般,徐徐地送來甘甜的母愛,滋潤着我遠離故鄉遠離父母而變得脆弱的心。母親在信中始終不變的話題是:“這幾天的溫度是17~19度,會有大雨下,別忘了帶傘,當心感冒。”“這幾天的溫度是18~21度,會出太陽,別忘了曬曬被子……”母親的家書就像是一個溫度計般,測量着我周圍的一切。可以想見,母親現在最愛看的電視節目就是天氣預報了吧!每天7點半,新聞聯播一完,母親就會停下手中正在洗的碗或衣服,認認真真、一字不落地傾聽我所處的城市的天氣變化,恨不能自己就變成了控制天氣的雷公電母,給我以一生的風和日麗、晴天碧日。然後她又會逼着父親拿出那張看了無數遍的中國地圖,仔細地按圖索驥,找出我所處的城市的地理位置,默默凝視這個容納着自己的兒子的地方。

當母親信中的溫度慢慢降到了四五度的時候,我才驀然發覺,這個秋天已經過完了。老天爺總是陰沉着臉,丟失了先前的熱情。母親在信中寫道:“冬天到了,多穿點衣服,有空再去買幾件厚點的外套,不要怕去逛街。……要不我給你買了寄過去吧?”母親仍記得我最怕的就是去逛街,所以我的大部分衣服都是母親幫着去買的。我回信道:“不用了,我自己會去買的。”而我要買的那些衣服,在我把所有的厚衣服都加在身上仍能感覺出寒意時,仍沒有買回來。只有躲在厚厚的被窩中才能感覺到一種踏實的溫暖。想起母親來,才發覺她是多麼的有先見之明。

這牀棉被是家裏最厚的一牀,當初我不肯帶,是母親硬逼着我帶來的。理由是外面賣的沒有家裏的暖和。到現在我終於知道家裏的任何東西都要比外面的好,真的。

天空低沉得似乎觸手可及,北風呼嘯着發出狂妄的吼聲,目空一切。我躲在被窩中竊笑:北風啊,是沒有多少東西可以跟你抗衡,但是我有母親準備的棉被,有母親的愛,已足夠藐視你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路過通告欄,順便看了一下,有我的信和一個包裹,是母親寄來的。會是什麼呢?我猜測着。領回來拿到宿舍一打開,一件黃色的毛衣膨脹着露了出來……是今年夏天母親打的那一件。“龍兒,這幾天天氣預報說你們那裏可能會下雪,要多穿點衣服。這件毛衣這兩天打好的,冷時就穿上吧!”我一把抓起毛衣,掌心裏一團柔柔的、暖暖的。彷彿又看到了母親默默地坐在臺燈下,前面放着編織書,母親認認真真地用生硬的針法,把一顆愛心融於一條細細的、長長的毛線,繞上千絲萬縷的思念,一針一針織就了這件曲曲繞繞的毛衣。穿在兒子身上,卻是母親的一顆心啊!驀地想起一首詩: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我念叨着,突然明白了母親爲什麼會在我要走的時候想起爲我打一件毛衣,而我呢?卻將母親的一份愛子之情,扔到了一旁。我不禁感從中來,反問自己:我將如何去報答母親的恩情呢?感覺着遠方母親的愛,喉間忽然一緊,鼻子一酸,一股暖流從臉上劃過,又流入了心裏。那句男兒流血不流淚的信仰被我拋於腦後,淚水終於再也忍不住了。

第二天一早醒來,窗外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了,昨晚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雪下得無聲無息,覆蓋了一切,充斥着每個人的眼睛。一場平凡的雪,卻又是不平凡的。它給人們帶來了一個全新的世界;給我開啓了一扇通向母親情感世界的大門,讓我可以更清楚地認識母親對於子女們的愛。

我將母親織的毛衣穿在了最外面,此刻,心裏已沒有了一絲寒意。

三、悠閒生活的時尚__林語堂

要享受悠閒的生活,所費是不多的。

中國人之愛悠閒,有着很多交織着的原因。中國人的性情,是經過了文學的薰陶和哲學的認可的。這種愛悠閒的性情是由於酷愛人生而產生的,並受了歷代浪漫文學潛流的激盪,最後又由一種人生哲學——大體上可稱它爲道家哲學——承認它爲合理近情的態度。

中國人能囫圇地接受這種道家的人生觀,可見他們的血液中原有着道家哲學的種子。

有一點我們須先行加以澄清,這種消閒的浪漫崇尚(我們已說過它是空閒的產物),絕不是我們一般想象中的那些有產階級者的享受。那種觀念是絕對錯誤的。我們要明瞭,這種悠閒生活是窮困潦倒的文士所崇尚的,他們中有的是生性喜愛悠閒的生活,有的是不得不如此。當我讀中國的文學傑作時,或當我想到那些窮教師們拿了稱頌悠閒生活的詩文去教窮弟子時,我不禁要想他們一定在這些著作中獲得很大的滿足和精神上的安慰,所謂“盛名多累,隱逸多適”,這些話在那些應試落第的人聽來是很聽得進的;還有什麼“晚食可以當肉”這一類的俗語,在養不起家的人即可以解嘲。有些中國青年作家們詆責蘇東坡和陶淵明等爲罪惡的有閒階級的知識分子,這可說是文學批評史上的最大錯誤了。蘇東坡的詩中不過寫了一些“江上清風”及“山間明月”,陶淵明的詩中不過是說了一些“夕露沾我衣”及“雞鳴桑樹顛”,難道江上清風、山間明月和桑樹顛的雞鳴只有資產階級才能佔有嗎?這些古代的名人並不是空口白話地談論着農村的情形,他們是躬親過着窮苦的農夫生活,在農村生活中得到了和平與和諧的。

這樣說來,這種消閒的浪漫崇尚,我以爲根本是平民化的。我們只要想象英國大小說家勞倫斯·斯特恩在他有感觸的旅程上的情景,或是想象英國大詩人華茲華斯和科勒律治他們徒步遊歐洲,心胸中蘊着偉大的美的觀念,而袋裏不名一文。我想到這些,對於這些個浪漫主義就比較瞭解了。一個人不一定要有錢纔可以旅行,就是在今日,旅行也不一定非得是富家的奢侈生活。總之,享受悠閒生活當然比享受奢侈生活便宜得多。要享受悠閒的生活只要有一種藝術家的性情,在一種全然悠閒的情緒中,去消遣一個閒暇無事的下午。正如梭羅在《沃爾登》裏所說的,要享受悠閒的生活,所費是不多的。

籠統來說,中國的浪漫主義者都具有銳敏的感覺和愛好漂泊的天性,雖然在物質生活上露着窮苦的樣子,但情感卻很豐富。他們深切愛好人生,所以寧願辭官棄祿,不願心爲形役。在中國,消閒生活並不是富有者、有權勢者和成功者獨有的權利(美國的成功者更加匆忙了),而是那種高尚自負的心情的產物,這種高尚自負的心情極像那種西方的流浪者的尊嚴的觀念,這種流浪者驕傲自負到不肯去請教人家,自立到不願意去工作,聰明到不把周遭的世事看得太認真。這種樣子的心情是由一種超脫俗世的意識而產生,並和這種意識自然地聯繫着的;也可說是由那種看透人生的野心、愚蠢和名利的誘惑而產生出來的。那個把他的人格看得比事業的成就來得重大,把他的靈魂看得比名利更緊要的高尚自負的學者,大家都認爲他是中國文學上最崇高的理想。他顯然是一個極簡樸地去過生活而且鄙視俗世功名的人。

這一類的大文學家——陶淵明、蘇東坡、白居易、袁中郎、袁子才——都曾度過一個短時的官場生活,政績都很優良,但都爲了厭倦那種磕頭迎送的勾當,而甘心棄官辭祿,回到老家去過退隱生活。當袁中郎做着蘇州的知縣時,曾對上司一連上了七封辭呈,表示他不願做這種磕頭的勾當,要求辭職,以便可以回家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

另外的一位詩人白玉蟾,他把他的書齋題名“慵庵”,對悠閒的生活竭盡稱讚的能事:

丹經慵讀,道不在書;

藏教慵覽,道之皮膚。

至道之要,貴乎清虛,

何謂清虛?終日如愚。

有詩慵吟,句外腸枯;

有琴慵彈,弦外韻孤;

有酒慵飲,醉外江湖;

有棋慵弈,意外干戈。

慵觀溪山,內有畫圖;

慵對風月,內有蓬壺;

慵陪世事,內有田廬;

慵問寒暑,內有神都。

松柏石爛,我常如如。

謂之慵庵,不亦可乎?

從上面的稱讚看來,這種悠閒的生活,也必須要有一個恬靜的心地和樂天曠達的觀念,以及一個能盡情玩賞大自然的胸懷方能享受。詩人及學者常常自題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別號,如江湖客(杜甫)、東坡居士(蘇東坡)、煙湖散人、襟霞閣老人等。

沒有金錢也能享受悠閒的生活。有錢的人不一定能真正領略悠閒生活的樂趣,那些輕視錢財的人才真懂得此中的樂趣。他須有豐富的心靈,有儉樸生活的愛好,對於生財之道不大在心,這樣的人才有資格享受悠閒的生活。如果一個人真的要享受人生,人生是儘夠他享受的。一般人不能領略這個塵世生活的樂趣,那是因爲他們不深愛人生,把生活弄得平凡、刻板而無聊。有人說老子是嫉惡人生的,這話絕對不對,我認爲老子所以要鄙棄俗世生活,正因爲他太愛人生,不願使生活變成“爲生活而生活”。

有愛必有妒,一個熱愛人生的人,對於他應享受的那些快樂的時光,一定愛惜非常,然而同時卻又須保持流浪漢特有的那種尊嚴和傲慢,甚至他的垂釣時間也和他的辦公時間一樣神聖不可侵犯而成爲一種教規,好像英國人把遊戲當做教規一樣地鄭重其事。他對於別人在高爾夫球總會中同他談論股票的市況,一定會像一個科學家在實驗室中受到人家騷擾那樣覺得厭惡。他一定時常計算着再有幾天春天就要消逝了,爲了不曾做幾次邀遊而心中感到悲哀和懊喪,像一個市儈懊惱今天少賣出一些貨物一樣